「路上小心。」耕司說。


「你也是,拜拜。」小惇揮了揮手,催起油門,背影漸漸走遠。


本想拜託小惇順道載自己去火車站的,但現在身上裝了一台攝影機,萬一給小昏看見自己和其他女生共乘一台摩托車,真不知她會怎樣想,還是避免瓜田李下好。


許久不曾在公車站牌下等公車。上一次等車已經是高中時代的事,以前每天都要起個大早,特地騎腳踏車繞到小昏家附近的公車站,和小昏一起搭車上學,在車上一同吃早餐、聊天。


那是從前耕司每天最期待的時光。


弦月下,耕司吹起口哨。每當他心中有感觸時,總會不自覺地吹口哨。


不知名、悠揚的樂色隨著晚風散去。


公車來了。


投下十五元,公車繼續往火車站開去。


火車站似乎沒什麼變,同樣,好久沒來這了。也許是想搭火車的心情使然,耕司才會想親自到有田家拜訪一趟。


火車站內設置的時鐘顯示,五分鐘後便有一班電車。


「真幸運。」耕司開心地說。


在自動購票機中買了一張往楊梅的電車票。走向剪票口時,剪票員告訴耕司,現在電車不用剪票,也不是從這走,是要從旁邊新設立的電車讀票機那條走。


……原來現在那麼新潮呀。


耕司連忙向剪票員道謝。


把票插進插槽,小閘門便打開,讓他通行過去,隨後從另一端的取票槽取票。讓他覺得十分新奇有趣。


耕司找個位子坐下後,拿出手機,玩起內建的賽車遊戲打發時間。


過沒多久,車站內的廣播系統傳來廣播,這班原訂七點十八分的電車竟然還要晚十五分鐘到。


往月台裡的時鐘一看,接下來也沒其他車可以坐了,看來只好繼續等這班車。不過,也慢太多分了吧。


「也許是電車出了什麼問題。」耕司自行幫這次的誤點事件作下註解。


繼續玩著賽車遊戲,似乎越跑越順,在第十三次挑戰時,跑出一分二十三秒五六的佳績。打破小昏之前一分二十四秒,保持將近三個月的紀錄。


「哈!這下可以回去跟小昏臭屁。」耕司將手機放回口袋,電車就快要來。





耕司踏上電車。


他所乘坐的那節車廂並沒有其他乘客,耕司可以用最舒服的坐姿坐在椅子上,甚至用躺的都可以,不用在意他人眼光。


望著窗外的景色,雖稱不上美,卻使耕司著迷。


對耕司而言,從火車內往窗外看風景,就是和在汽車內看有不同風味。


小時候,耕司和媽媽兩人搭乘火車要到外婆家,耕司指著窗外說:「媽媽,外面的風景動得好快,好可怕。」


媽媽微笑地說:「呵,這有什麼好可怕,你知道嗎,要是火車的速度能夠再快點,就能超越時間,回到過去,回到你想回去的時光。」


「媽媽你想回到哪裡?」


「回到年輕的時候,再和你爸爸談一次戀愛。」


年幼的耕司發起脾氣說道:「這樣就沒有我了!不行。」


「耕司可以和媽媽一起回到過去呀,你就可以看見年輕的媽媽。」


「我才不要,現在這樣就很好。」耕司氣嘟嘟的說。


聽到耕司這麼說,媽媽笑得更開了,摸摸耕司的頭,說:「你現在還小,當然不會想回到過去,不過當你到了某一個年紀,你就會想囉。」


時隔多年,媽媽當時的話現在仍猶記在心。


如果火車能再快一點,就能回到過去。


如果我當時能再快一點,就能夠救媽媽。


耕司又吹起口哨。




從窗外已經可以看見楊梅車站的站牌,耕司撥了通電話給有田,要有田到車站接他。


甫下車,便聽到小孩的嘻笑聲,原來是兩名孩童就在月台玩起鬼抓人的遊戲。當鬼的那名孩子手中正拿著一塊玻璃碎片,朝另一名孩子追去。


「弟弟,等一等,這樣太危險了!」耕司唯恐小孩因此受傷,連忙上前阻止。


那名小孩好像以為耕司是要來責罵他的,拔腿就跑,還撞了耕司一下。


只見兩名小孩越過鐵軌,往一旁的民舍奔去,最後消失在夜幕下。


……是住在附近的小鬼吧,不過都那麼晚了,還跑出來玩,父母難道都不管嗎?


還沒出車站,耕司便瞧見那台年邁的水牛號,有田正坐在上頭抽煙。


「賴有田,動作很快喔。」耕司打招呼道。


「是啊,我什麼都快。你的臉色怎麼怪怪的?」


「有嗎?」耕司走到機車旁,用照後鏡檢查自己的臉。


「靠夭!你的手……」有田驚呼道。


「啥?」耕司低頭一看,右手有道約十公分長的傷口,正不停流出鮮血。


「雪特,你不說我都沒發現,一定是剛才的夭壽小鬼弄的。」


「手上的神經是都抽去賣嗎,什麼小鬼呀?」有田把抽完的煙蒂隨手一彈。


先載我去你家止血上藥吧,路上再說。」耕司跨上機車。







在有田家內,耕司清洗掉血跡後,簡單的處理傷口,先拿棉花棒沾上藥水消毒,再用紗布蓋上。


「還好傷的不深,不然我們現在是在急診室吃晚餐。」有田端上一大盤生魚片和炒螃蟹。


「快來吃,我媽到漁港買的,算你挑對時間來。」


「真不好意思呀,還要讓你們家請。」好久不曾吃上海鮮的耕司眼睛一亮,吞了吞口水。


「哎唷,耕司你好久沒來我們家讓我請囉。」有田的媽媽端出一大鍋魚湯,開心地說道。


有田的爸爸則去附近商店買了幾瓶飲料回來,一家人和耕司和樂融融的吃起宵夜來。


耕司心裡不禁又羨幕起有田有個美滿家庭。


四人一面寒喧一面用餐,倒也過的十分愉快。享用完海鮮大餐後,有田媽又端出一盤水果。


「耕司呀,幫我們家田仔介紹一個女友啦。」有田媽說。


「沒問題,我在便利商店打工時搭檔就是個超可愛的女孩子。」耕司想起小惇似乎沒有男友。


「那你還不快點辭職,換我來接。」


有田爸往嘴裡灌一大口啤酒,拍了桌子說:「對!叔叔帶你去工廠幫忙,給田仔去便利商店工作,然後他就可以在飲料櫃後面搞……」


「瘋酒鬼,你跟小孩子胡說什麼。」有田媽擰著有田爸的耳朵罵道。


耕司和有田二人對視一眼,然後哈哈大笑。


看著壁上的時鐘已走到十點,耕司起身說道:「阿姨,時候不早,我該回家了,今天謝謝你們的招待。」


有田爸已經醉倒在一旁,於是有田媽吩咐有田載耕司回家。耕司則是推辭說自己坐火車回去便可。


「少七七八八,走吧。」有田扔了頂安全帽過來。


接過帽子,耕司也不再拒絕有田一家的好意,點頭說道:「今天真的謝謝你們。」


乘著夜風奔馳,身心倍感暢快,很快地,摩托車已行駛到耕司所居住的大樓下。


躍下車,耕司將安全帽還給有田,叮嚀道:「滿晚了,騎慢點。」


有田揮揮手,車尾燈消失在街尾。


耕司回到家中,小心翼翼地將要送給小昏的項鍊收進抽屜後,便拆下紗布、攝影機,走進浴室洗澡。


他刻意避免讓右手碰水,傷口碰水的感覺可不好玩,只能用毛巾沾水擦拭其他部分。現在仔細想想,那道傷口真是給玻璃劃傷的嗎?若是由玻璃造成,傷口應該較為平整,而被劃開的傷痕除了有些偏不規則旁,還有部分擦傷破皮。


可見造成傷口的東西並非如玻璃般鋒利物。去年到河邊玩水時小腿曾被石頭割傷,石頭除了尖銳處,還有一些不規則的隆起,那時的傷口就和現在類似。


自己也真遲鈍,連什麼時候受傷都不知,要是給小昏看到,又要被唸一頓了。


洗完澡,重新替傷口上藥後,耕司按下電腦開關,打算把今天上班時所想的推論放上刑人網站。


這時,手機響起。(昨天的教訓讓耕司把鈴聲換掉)


是小昏。


看看時間,已經超過十一點。


……哎呀,過了講電話的時間,不知道小昏會不會罵人。


之前小昏在大學唸書時,十一點便是兩人講電話連絡感情的時間。


耕司連忙接起電話:「嗨,小昏。」


「你跑去哪了!打兩通電話都沒接。」電話那頭傳來高分貝的嗓音。


「剛在洗澡沒聽到嘛…」耕司不好意思地說,


「我現在和賴有田在壢新醫院,他被人刺傷。」


「什麼!怎麼回事?」


「我去便利商店買東西,怎知道回來的路上就看到他倒在路旁……」


「有田傷的怎樣?」


「好險被刺的地方只是大腿,沒有生命危險。」


「嗯,你現在來載我,我過去看看。」耕司掛上電話。


……怎麼連有田都遇上攻擊。


耕司穿上衣服,走到樓下等小昏,壢新醫院離耕司家只有一小段車程,不久後,便看見小昏騎著車出現。


「你的手怎麼受傷了?」小昏劈頭就問。


「沒事,不小心割傷而已,快走吧。」耕司不想多作解釋,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。


一路上,兩人沒再說過一句話。


趕到醫院時,有田還在急診室動手術,耕司和小昏只能先陪同有田父母先在外頭等候。

四人中瀰漫一股沉悶的氣氛,耕司有一句沒一句的安慰有田爸媽,小昏似乎覺得坐的難受,拉著耕司的衣擺,表示要到販賣機買瓶喝的。


「不要那副樣子,有田又不會有事。」小昏忍不住說。


「除了這個,我還有在煩惱別的。」耕司掏出硬幣,按下紅茶的按鈕。


「什麼東西?」小昏按下咖啡按鈕。


「能說一下你遇見有田的詳細過程嗎?」


「嗯,我走在路上,看見一台車搖搖晃晃地前進,車上的人還不停回頭,好像躲避什麼。不久,就倒在路旁,因為沒戴安全帽,於是我走近後認出是有田。」


「有沒有看見類似兇手的人呢?」


小昏搖搖頭,接著說:「因為離醫院很近,後來我就直接送有田進醫院了。」


耕司又買了兩瓶飲料,打算拿給有田爸媽。


回去的路上,看見有田媽迎面而來,說道:「我先去幫有田辦住院手續,有田現在已經送到普通病房,你們先過去找他,房號是…」


耕司轉頭對小昏說道:「你先陪阿姨去辦手續吧。」


小昏點頭。


進了病房,便看見有田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,左腿纏繞著繃帶。見到有田沒有大礙,耕司也放心了。


走近床邊,耕司安慰道:「還好吧?會不會很痛。」他知道自己問這種話很蠢,。


「醫生說他有傷到什麼什麼地方,要住院休息幾天,唉,可憐呀,好好一個人竟然傷成這款。」有田爸插話道。


「叔叔,這個給你。」耕司遞過一罐烏龍茶,接著說:「有田,這罐給你,想喝的時候就喝吧。」耕司把自己那份紅茶放在桌上。


「謝啦。」有田有氣無力地說。


有田爸灌了一大口茶,問道:「你是怎樣被人弄傷的?」


有田想了想,說:「在等紅綠燈時,路旁突然有個人衝上來,就往我身上刺,還好我機伶先閃開一刀,不過還是被他刺傷大腿,後來我就趕快烙跑,最後就碰上小昏了。」


「有沒有看清楚兇手長相?」耕司問。


「那時周圍沒啥路燈,沒看清對方長相,不過倒有看見那人戴著一條骷髏頭項鍊。」


……骷髏項鍊,今天在便利商店碰著那人,好像也有戴,等回家再打開攝影機找找好了。


「你啊!平常都不等紅綠燈,不知道那時在守法什麼……」有田爸不停的嘀咕,看來之前的酒還沒退。


小昏和有田媽兩人也來到病房內。


「時間不早了,你們兩個就先回去吧,小昏,謝謝你送我家田仔到醫院。」有田媽說。


「嗯,有田,我明天再來看你。」耕司牽起小昏的手。





小昏載耕司回家後,耕司雖慰留她一同上樓,但小昏表示她不能連續兩天都在外頭過夜,耕司只好吩咐她要百般小心,回到家中打通電話報平安。


幾分鐘後,小昏依約打來,兩人小聊一下後便掛上。


接完小昏的電話,耕司放下忐忑的心,準備撥放今天所拍下的內容,看看那位怪異男子是否真有配戴骷髏項鍊。

從盒中拿出說明書,上面有詳細的中文說明。耕司不由得讚嘆,科技果真日新月異,印象中的隱藏攝影機大到要藏在皮箱中,沒想到現在卻有了這種超迷你型號。


看著說明書操作,倒也不難,對機器不拿手的耕司感覺這比上次修電扇還容易許多。


「成功囉!」


影像開始撥放。


耕司原以為這種偷拍器材得畫面一定不怎麼清楚,沒想到,畫面卻是意外的清晰,連聲音都有收錄進去。


營幕中出現一位美麗的女影,是小昏。這是早上幫耕司裝攝影機時的畫面,小昏上半身只穿了件內衣。


……也難怪有人愛玩自拍、愛搞偷拍,原來用電腦看比看現場還刺激嘛。


按下快轉,畫面加速前進,很快地,就來到耕司想看的地方。


「叮咚」這是自動門打開的聲音。


因鏡頭裝設在胸前,畫面便隨著耕司當時的身體擺動而轉換角度。


男子的身影進入畫面,從這個角度並看不清楚男子的胸前,耕司繼續快轉,他的目標是結帳時的鏡頭。


男子慢慢走向櫃檯,耕司瞪大眼睛。


果然。


銀色骷髏項鍊。


耕司躺在床上,仔細地思考這一切的關連。


目前並不知刑人的犯案動機,也不曉得是如何選定目標的。假設之前新聞上犯案的全是刑人,被找上的目標最後下場應該都是死。而我只受一次攻擊,會有後續的動作出現嗎?


雖說就算真有項鍊,也不能確定兇手就是同一人,畢竟這種東西不算稀有,但是,直覺告訴我,兩次事件的兇手是一樣的。一個刑人能有好幾個目標?或者,刑人會自行轉換目標?被害人是從我的人際關係擴散出去嗎……


一切都只是假設,還需要更多證據才行。


想到這,耕司不知不覺沉沉入睡。









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起,鈴聲的音量讓耕司從睡夢中驚醒。


是通沒有顯示號碼的來電,耕司不耐煩地喂了兩聲,對方沒有反應。


八成是惡作劇電話。


看看時間,自己已睡了三小時。耕司是屬於被吵醒後就難以入睡那類人,在這大半夜被吵醒,是件很嘔的事。


電腦螢幕還亮著,看來是自己之前忘記關上。


耕司起身,走到電腦前,營幕內還在播放攝影機拍下的畫面。


自己正呆坐在月台等車。


電車緩緩駛進月台。耕司撇見畫面中的時間顯示為七點十八分。


……七點十八的電車不是誤點?


只見自己走上電車,坐定位後,鏡頭便一動也不動,就這樣過了五分鐘。


「埔心站到了,請準備下車。」這是靠站時提醒旅客下車的廣播。


鏡頭移動。


走出車門,耕司踏上月台。


第一人稱視角讓耕司彷彿進入螢幕內的世界,腦中記憶開始錯亂,雖然沒有到過埔心車站,車站內的一景一物卻都好像見過。


鏡頭開始上下晃動,代表那時正在跑步。


耕司這時已經睡意全無,屏氣凝神地盯住螢幕。但當時前進的速度很快,擺動的幅度也很大,加上燈光昏暗,沒辦法清楚看見當時的畫面。


鏡頭再次停住。


暈黃的路燈光線從窗外洩進,從周圍景象來看,這是棟施工中的房屋。


彎下腰,拾起一支鐵條。


電腦前的耕司,手心彷彿也感覺到金屬的冰涼觸感。


屋內角落,正躺著一個狀似遊民的老人。


上前。


心跳加速。


腳步無聲。


揮下,確實擊中對方的胸腔,骨頭碎裂聲後,便是痛苦的哀嚎,鐵條再次的揮下,將老者的哀嚎聲給分割開。

鏡頭再轉,耕司從老人身後架住他的脖子。老人奮力掙扎,抓起一塊碎磚頭,朝耕司右手劃下,可惜,沒能得到掙脫,只換取對方更強烈的殺念。

年邁的老者再也無力反抗,生命正一分一分急速消逝,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,背後之人突然鬆手。


老人倒在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氣。


耕司起身。


殺念沸騰到最高點,


鐵條的尖銳端對準老者的頭顱。


「不要!」耕司對著螢幕喊道。


一攤血水緩緩從旁流出、擴散。


老者停止呼吸,


直到永遠。



耕司攤坐在地上,他無法置信眼前所見的一切,卻又真實到讓他無力辯駁。



「刑人……」



「我也是刑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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