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常說:「現實是殘酷的。」

甫從幻象脫出的耕司,雙眼正接受面前這片殘酷。

箭矢牢牢插在心臟位置,植二失去生命活力的雙眼寫著死寂。原以為及時醒悟的自己能夠挽回錯誤,卻仍是改變不了結果。

還是太遲了嗎……

右臂疼痛不止,在錯誤記憶中,這是植二攻擊所造成的傷口,同時它也是耕司能夠脫離幻象的重要關鍵。因為植二現身前,傷口便已經產生。

當時,耕司正陷入無法將程式解壓縮的困境,不知為何,腦海中突然飄出一角碎片,那是他遺失記憶的某部分

利刃、手臂、傷口、密碼,數種名詞逐漸組成片段畫面。

他坐在椅子上,身旁有人交談,聲音細微,聽不清談話內容,對話結束後,右手那道數天前所傷、逐漸癒合的傷口被硬生生切割開。接著,耳畔感受到口中吐出的熱氣,某人正在自己耳旁說話,內容提到“密碼”一詞,最後,分裂的傷口又被不知名方式給癒合。

茅塞頓開的霎那,耕司往右手看去。

……密碼真在裡面?

已經不容遲疑,現在就想得到密碼!

耕司至廚房將小刀過火消毒,閉一口氣,將銀刃往結痂傷口處劃下,疼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劇烈,也幾乎沒有血液流出,最離奇的是,傷口似乎就只有表面癒合,裏頭仍是呈現分裂狀,所以耕司能夠輕易將其撥開,從肉縫中,隱約可見白色片狀物體。

屏聲息氣地把片狀物體取出,抹去上頭沾染的血後,發現它果真寫上文字。

“小吉”

這是上面的內容,還真是怪。

如果今天去動手術,給外科醫生取出後,搞不好還以為是運勢籤。耕司苦中作樂的笑了出來。

接下來發生的事情,就是順利解開密碼,取得程式,然後殺了植二。

是的,植二的屍體就在眼前,在驚愕之餘,也應好好思考該如何處理……

他起身,在屍體面前實在無法冷靜想事情,腦海中盡是恐怖畫面圍繞。耕司拿出醫護箱,用紗布及繃帶包紮傷口。

打開客廳窗戶,期望夏夜的涼風能許他一絲冷靜。


「你家的門怎麼沒關好?」


風未至,耕司的背脊卻因突如其來的聲音而發寒。

踏入家中的是小惇。

小惇走上三樓後,看見門未闔上便直接走了進去,一進門,就發現耕司正站在窗口發呆。

耕司眼神與小惇對上,他不由自主地規避目光。

糟糕,植二的屍體還在自己房間裡,現在非得弄個藉口把她帶出家中不可,一但被發現屍首,自己不管作什麼辯解都沒用,小惇一定會報警、一定會。

刑人被逮捕的下場之前已經見識過了……

快想啊!

邀他出去吃飯?爛藉口。

說有事要去外面談?但不知道要拿什麼事來說。

謊稱外面有東西給她?不行啊,我拿什麼給她看。

直接把小惇趕出去?這樣小惇一定會起疑。

不管了,就先把小惇叫出去再想其他藉口吧。

「聽我說……」耕司話來不及吐出,小惇已搶先開口。

「植二呢?」她問。

……冷靜,耕司,你要冷靜。

「他回去了。」耕司故作鎮定的說。

小惇皺起眉頭,這是質疑的表情。她的眼神變得和針一樣尖銳,就好像能夠輕易把謊言刺破。

「那為什麼植二的鞋子還放在你家門口?」小惇刻意加重語氣,關鍵性的破綻一時讓耕司啞口無言。

她看出耕司的神情就像在隱瞞什麼,就像隻把偷來的魚藏在身後的貓。

「植二到底去哪了!」小惇言語的壓迫漸漸把耕司逼至絕境。

「房內藏了什麼?」她繼續質問。

耕司退無可退,臉色鐵青的不知所措。

「走開!」小惇推開耕司,往房屋裡面走去。

在小惇向內行走數步時,耕司才回過神,一把拉住小惇。

「你不能進去!」

小惇沒有答話。

順著她的目光,耕司愕然發現,地上蜿蜒著一條紅色水流,源頭正為房間。

「血……為什麼有血……」

她從耕司手中掙脫。

隨後,房間傳出尖叫。







耕司跪坐在地上,真相完全暴露在小惇眼前,情勢之劣已不由分說。

現實為何如此不堪?好想逃離這一切……

閉上雙眼,將眼前景物藏於深黑色中,他得到片刻喘息,恍惚的感覺從大腦蔓延至全身,靈魂已飛離自身,進入夢與現實的曖昧不明交界處。

突然,臉上傳來被掌摑的痛覺。

「是你殺了植二對不對!」小惇揪住耕司衣領,幾近崩潰的憤怒情緒,藉由眼神,穿過耕司的視網膜,鑽透頭骨,直達大腦,再貫入耕司內心深處。

「嗯……可是……」耕司把接下去的話吞入喉,他明白,此刻無論再如何解釋也是多餘,小惇這個樣子,什麼也聽不進去。的確,手刃植二的是自己,這也是如鐵一般的事實。

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!?」小惇不斷搖晃耕司。

「你怎麼那麼狠……」

「殺人兇手!」

「把植二還來!」

話語,像把十字鍬,不停往耕司的忍耐極限鑿去。

障壁一寸一寸的被挖開。

「我要報警。」

小惇的這句話,給予耕司最強烈的一擊。

「……說夠沒!」耕司眼神匹變,情緒完全爆發,毫無節制力道的猛力推開小惇。身材瘦小的小惇,頓時整個人往後倒去,砰一聲,後腦穩穩撞上客廳的桌角。

四周安靜下來。

耕司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做出這種動作,發洩過後的他,嚥了口水,將失控的情緒拉回。而小惇受到撞擊後,閉著雙眼,如沉睡般在地上一動也不動。

我又殺人了?

她死了嗎?

這麼輕易就死了?

耕司伸出手,用手指貼近小惇的頸動脈,還好,脈搏仍然在跳動。

還有生命跡象,應該暫時昏厥過去而已,不對……也許小惇情況很糟也說不定,看來還是叫救護車吧。

拿起電話話筒,耕司撥號至一一九求救。

「嘟……嘟……」話筒持續傳來讓人感到煩燥的聲音,等待專人接聽的時間意外冗長。

耕司不經意望向躺在地板的小惇。

小惇今天穿著的是低領上衣,露出一整片白皙脖子,美麗中帶有一種仿若玻璃製品般脆弱的感覺。

一個畫面浮現出來。

醫院內,甦醒的小惇指著自己大罵,接著警方來到,病房內響起清脆的手銬聲響。

不行,萬一小惇醒來,事情還是會繼續延燒。

那麼……


讓她永遠不能說話如何?


「喂。」手邊等候多時的一一九電話終於接通。

「喂,請說。」那人再次出聲呼喚。

喀一聲,耕司冷冷掛上話筒。

等他再次意會過來,手,已經輕輕放在白皙脖子上。

接下來,只要用力一擰……

「唔……」小惇意外發出聲音,耕司連忙將手縮回。

這是即將甦醒的前兆嗎?

快點動手!

動手殺了她!

殺了她就安全了!

充滿蠱惑意味的呢喃不停圍繞耕司。

在理智消逝的瞬間,他下手了。




有些事,一但開始,就必須把他完成。

這是耕司不知從哪聽來的話。

殺人……

也是嗎?

縱使雙手放開,小惇皮膚的觸感仍是存在於手中,揮之不去。

她的脈搏已經停止,沒想到摧毀一個生命是這麼容易。這麼做,究竟是對亦或是錯呢?

有田曾經叛逆的說過:「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對與錯之分,對與錯的定義都是由人來界定的,應該說是由群眾來決定。不是有個什麼科學家嗎?說地球不是宇宙中心,眾人認為他是錯的、他汙辱了神,所以把他打入大牢。所以說,硬要區分對錯,實在過於主觀。」

這是有田和耕司翹課時所說的話,應該是從哪本書上面照本宣科來的吧?

「所以我們翹課不一定有錯。」有田吐了口煙圈說道。

說來說去,自己也只是無聊的在找藉口,替殺了小惇的事實找藉口。先回到現實吧,家中現在有兩具屍體,要怎麼處理才是問題。

奇怪,為什麼現在能夠那麼冷靜的想事情?

原以為自己會情緒崩潰,沒想到殺人後,紊亂的心卻平靜下來。可能是被電視影集的刻板印象影響吧,才以為自己會在屍體旁錯亂大笑,或者呈現精神異常的瘋狂舉止。

都沒有。

原來的緊張和不安都一掃而空,此刻的心如平靜無波的水面。

罪惡感呢?

我應該要替自己的行為感到悲哀,為什麼沒有,哭也哭不出來,小惇因自己的自私而亡,我要傷心才對。

為什麼我那麼若無其事,混帳……

先前殺的兩個人,都可以推給刑人,而這次殺人,實際執行者為自己啊!

刑人的定義是否要加寬?

在自私之下,就算意識不被控制,也是會成為刑人。



從小惇死亡的那刻算起,已過了十分鐘。客廳現在能聽見的,只剩耕司的呼吸聲和時鐘秒針的走動聲。此時,門外的風吹動鐵門,乓一聲發出第三種聲音。

聲響讓耕司意會到整串經過不對勁的部份。

鐵門現在才關上,就代表門先前是開著的?

植二忽然折返又是為了什麼,他是如何在不被我察覺的情況下進入?就連小惇的進入也過於巧合。

「唔……」耳朵深處傳出嘈雜異聲,打斷耕司思路。他感覺出這不是由外界產生的怪聲,聲音類似耳鳴時的嗡嗡聲,不過更接近收音機調頻時的雜訊聲,沙沙沙叫個不停。

捂住雙耳,擾人雜音也在數秒後漸漸平息。

「終於安靜下來。」耕司覺得莫名奇妙,不過他也不是特別在意,掏了耳朵幾下,抬頭看看時間,小昏離開也過了四十分鐘,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。

拿起放在房間充電座上的手機,耕司按下手機上的快速撥號鍵。

「喂。」小昏很快地接起。

「你現在人在哪?」

「正在往你家的路上。剛剛和我爸媽小小溝通一下,你可以先來我家囉。」小昏說。

「你不用特地過來啊!」耕司連忙出聲阻止,要是小昏看見家中的光景……

「可是現在人已經在你家樓下了,我想說多一台機車幫你載東西剛好。」耕司從聽筒內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。

「等等,先原地站好。」耕司阻止道。

「嗯?」

事到如今,耕司也不打算矇騙小昏。

「聽我說,我剛一口氣殺了兩個人,屍體還在家裡。」他用慎重的語氣說道。

這算自暴自棄還是坦然面對?小昏會大叫或是大哭?耕司作好迎接女友劇烈反應的心理準備。

「……你又成為刑人?」小昏稍微停頓一下才接話,不過她的口吻卻不帶有驚恐的意味,也準確命中一半事實。

見小昏能夠保持一派鎮定,耕司先是有種過度緊繃後突然洩氣的感覺,接著他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:「其中一個死者,就是植二。」

「……這、怎麼會這樣……還是上去再和你討論吧。」明明不久前才和植二一起吃過飯,沒想到才回家一趟,就聽見他的死訊。

「可是,你確定你見到屍體忍受的住嗎?」

「這個嘛,沒試過就不知道了,我上去囉。」小昏切斷電話。

打開鐵門後,耕司便聽見爬樓梯的腳步聲,隨著腳步聲接近,小昏身影也逐漸出現在面前。

「耕司,你的手又……」小昏看見耕司右手纏上繃帶。

「剛剛弄的小傷罷了。」

「屍體就在裡面?」她小小聲的問。

耕司點頭。

「還是不要看的好,也沒什麼好看。」耕司再三勸阻。

小昏搖搖手,說道:「現在應該是要處理屍體對吧?你一個人做太辛苦,我來幫你。」

「啊?」

「電視都這樣演,難道你要把屍體放著不管?好,我做好心理準備了。」她深吸一口氣後,脫去鞋子,準備挑戰駭人畫面。

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具女屍,小昏稍微皺了眉頭。

可能是電視、電影上面的屍體都弄得過於可怕,顯得面前的屍體只像一名沉睡的女體。

「好像看過她。」

「嗯,小惇是我的同事,也是植二的姐姐。」耕司說明道。他暗暗盤算,既然小昏已經先入為主的認為二人皆是因為我變成刑人而遭殺害,就乾脆這樣順水推舟下去。

「那植二的屍體呢?」小昏在說話同時,撇見地板上的鮮血,心跳開始加速。

「在房間,還是勸你不要看,沒什麼好好奇的。」

「反正早晚都會看到,你先去找找有沒有大型黑色塑膠袋。」小昏說。









小昏看起來還是大膽,不過在她進入耕司房間後,還是難忍這種視覺上衝擊,忍不住尖叫起來。

「很可怕對吧?」耕司從櫃子中找出一包裝大型垃圾用的塑膠袋。

「嗯……」

「……那我呢?殺了人的我可怕嗎?」耕司話鋒一轉,用帶有難過的語氣,他害怕女友因此離自己而去。

「無論你做什麼事,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。」小昏伸手輕撫耕司臉頰。

好溫暖……

掌心的溫度就好像透進心裡一樣。

耕司還想說什麼,但是喉頭卻被感動給哽住,發不出聲,眼眶也在不覺中濕潤。

「現在先把屍體裝袋,然後開車運到什麼地方埋起來吧。」小昏從耕司手中拿過垃圾袋,攤開後目測,大小差不多能裝一個人進去。

耕司點頭。

二人將大垃圾袋弄成五層,防止破洞和血液流出,再合力把植二和小惇的屍體裝進去,當然,小昏眼睛那時緊緊是閉上的。

用細繩將袋口牢牢打結後,兩個黑色屍袋就這樣完成。

耕司遞過一條毛巾給小昏擦汗,問道:「對了,你要用開車的方式載,可是我家那台老爺車早就被偷了。」

「這我當然知道,車,就用我家的。」

「這個……」

「你沒忘記開車的感覺吧?等一下先回我家,我再偷出鑰匙給你,然後把車開回來這。」

「這樣不好吧。」耕司感到不妥。

「沒關係,只是借用一下,你自己也說警察很可能會找上門,難不成你想被他們找出屍體嗎?除了當駭客罪名一條,還要加上殺人嫌疑犯勒。」小昏把毛巾還給耕司,繼續說道:「反正就這麼決定。」

「好吧,謝謝你。我也大概知道該把屍體埋在哪了。」耕司拿出把擦過汗的毛巾當做抹布,開始拭去地上血跡。

「嗯?」

「如果要把屍體隨便亂埋到山上,還不如埋在自己能夠掌握的地方,所以我想埋在我舅公家,就在富源,離這不遠,之前帶你去那玩過一次。」

「好方法,那邊算偏僻,又有農地。」小昏贊成道。

「那先做好出發前的準備吧。」地板上的血跡已被耕司擦去一些。

「好,我們一起努力!」小昏也抓起一條抹布,加入擦地板的陣容。

耕司感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,看著陪伴在身旁的小昏,再次確信,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
「嗯,一起加油吧!」耕司回應道。

「把剛發生的事說一遍給我聽好嗎?」她問。

兩人就這樣繼續交談著。 

要做的事還有好多……

看來,今夜將特別漫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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